第十一章只是巧合而已 (第1/3页)

    潘颖秀从来没有遇过一个摄影师，在引导人拍照时，是像戴君儒这样不断说故事的。

    他讲着自己小时候是怎样为了激怒父母，在学校惹尽麻烦，但是成绩又在班上名列前茅，因此老师最後在成绩单上留下的是「天资聪颖，鬼灵JiNg怪」。

    「这大概是老师能想出最接近自以为聪明的小P孩的说法了。」戴君儒说。

    他告诉潘颖秀，他最早的梦想是当个画家，但是他在美劳课上画的骆驼，被老师说「像被狗啃过」，在那之後，他就再也不画画了。可是他还是喜欢各种美丽的画面、震撼的画面。

    「有一天，我在一个美术展里，看见一幅人物肖像。」他说。「我不记得那个摄影师是谁了，但我记得照片的标题叫做柔情。照片里是一个老太太，她就只是直视着镜头。但是我站在那张照片前，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说，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的眼神中，可以透露出这麽多的哀伤和温柔。在那之後，他就决定，不会画画也没关系，他可以摄影。

    「但是我爸妈大概觉得我是痴人说梦。」戴君儒说。「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个真正的工作。每天帮有钱的混蛋打官司才是。对他们来说，我大概也不是个拿得出手炫耀的儿子。」

    戴君儒还说了更多学生时代的蠢事，让潘颖秀咯咯笑个不停，这段时间中，戴君儒的快门也没有停过。

    潘颖秀不确定戴君儒想要拍什麽；他知道自己笑的时候会有明显的眼角纹路，拍起来不好看——至少张浩祥以前是这样说的。所以他在外拍时才从来不笑。

    但是戴君儒一直在逗他笑；微笑还不够，他想要的是他咧嘴大笑、露出牙齿的那种。如果潘颖秀为了维持表情而收敛地g起嘴角，戴君儒就会加码，讲一些近乎荒唐的蠢话，甚至对他扮起傻气的鬼脸，b得他宣告放弃表情控管。

    戴君儒让他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但潘颖秀完全不知道要写什麽。他毫无头绪地拿起粉笔，最後只好默写起第一世代《宝可梦》的名字。戴君儒在相机後方爆笑起来。

    「到底为什麽会背这个？」他说。「有些我连牠们长什麽样子都不记得了。派拉斯特是什麽啊？」

    「那只殻像蘑菇一样，长得很像寄居蟹的??」潘颖秀停下写字的动作，回头看向戴君儒一脸空白的表情。「好，当我没说。」

    戴君儒的快门没有停过，潘颖秀一边在内心默数宝可梦的数量，一边意识到，自己的身T从来没有在拍摄时这麽放松过。事实上，撇除戴君儒手上那台镜头对准他的大Pa0之外，他几乎不觉得他们在外拍。

    或许是因为刚才笑得太多了，他现在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有点像微醺时的晕眩感，但是又不太一样。只有一件事他很确定，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不，他在骗谁？他喜欢。这种纯粹只是笑、和对方玩在一起的感觉。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和另一个人相处是什麽时候了。

    「小时候，我会和我弟一起看宝可梦图监。」潘颖秀在写字之间的空档说。「我大哥会嫌我们吵，所以我们只能躲在房间里，做一些不会吵到他的事。所以我们就会背宝可梦的名字，然後互相考对方。」

    他记得他跟潘颖成窝在小床垫上，还不认识国字的潘颖成，用稚nEnG的童音跟着他复诵一只只JiNg灵的名字，一边眯着眼，努力想记住声音与图案之间的关系。他不禁微笑起来。那时候的潘颖成还好小，手掌不b印在纸上的皮卡丘大多少。

    坐在书桌上的戴君儒又按了几次快门，然後将相机搁在大腿上，看着他。

    「你跟你弟感情很好吧。」

    「很好。」潘颖秀点点头。「可能因为我们都有点怕大哥？如果成成哭了，大哥就会更生气，成成就会哭得更惨——然後就会天翻地覆，大人小孩吵成一团。所以我尽量不让他哭。」

    戴君儒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鼻梁上起了一点皱折。他犹豫了一会，最後缓缓开口：「你爸妈??吵架吵很凶吗？」

    「算是吧。邻居有打过电话报警的那种。」潘颖秀说。

    这对他来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他甚至不介意说给戴君儒听。戴君儒没有说话，盯着他的眼神很认真，好像真的想听他说。

    有一GU热烫的感觉在他x口慢慢扩散开来，令他整个人暖了起来，尽管在冷气房里，他还是可以感到自己的T温升高。

    戴君儒的眼睛明亮真挚，和几个月前在酒吧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是这双眼睛，让他觉得他看见他了。好像他看见的不是镜头前戴着面具的他，而是在面具後方，那个其实不知道自己属於哪里，也不知道要手该怎麽摆的潘颖秀。

    所以潘颖秀继续说下去。

    「成成那时候还在念幼稚园，但是大哥已经要小学毕业了，长得快跟我妈一样高。」他举起手，在半空中b划。「那时候的模式是这样的：我妈跟我爸吵架，我爸跑出去，我妈坐在沙发上哭，大哥跑去骂我妈是废物，我妈就会开始歇斯底里。然後成成就会被吓哭，大哥就会转头过来骂我们都是废物，只会哭、什麽都不会做。」

    现在讲起来，潘颖秀只觉得荒唐；整件事都像是一场闹剧。但是在当时，那一切听在他耳中，只像是一片轰隆作响的噪音。有很长一段时间，潘颖秀都只能靠着本能，在那些令他无法思考的吼叫和哭泣声中潜行。唯一支撑他的目标是颖成；成为保护弟弟的人，他才不会一起迷失在那GU无助和恐惧中。

    「哇，好吧。」戴君儒不可置信地弹了一下舌头，嘴唇扭曲。「你哥听起来是个混蛋。」

    潘颖秀摇摇头。「他不是。他只是没什麽耐心而已。就某方面来说，我也懂他为什麽要那麽说。我现在，只是觉得我妈很可怜。」

    当时他实在太小，他还没有办法理解。离家久了，拉开足够的距离後，他现在终於能以更旁观的角度来看待那一切。他mama只是一个可怜的nV人，夹在不负责任又暴力的男人、以及她无力保护的孩子们之间。

    年纪够大之後，他也终於可以理解，当时他mama是怎麽说出口那句「如果没生你们就好了」的。或许母子真的连心，而她的那些绝望和痛苦，当时都真正透过心灵传给了他。他不知道为什麽，但他很清楚，mama是认真的。她不想要待在这里，她不想要这个家。她不想要他们这些儿子，也不想要他。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的他已经过得很好了。够好了。

    他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戴君儒，他们之间隔着几排小学生的木桌，在教室的两端相望。戴君儒x1着口腔内侧的皮r0U，皱着眉，看起来有点困扰。

    啊，他不小心说得太多了。现在他让戴君儒不舒服了。也是，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和张浩祥说过呢。他为什麽会觉得一个认识他才短短几周的人，能够听他说这些沉重的故事呢？

    他摇摇头，在脸上堆起最轻松的微笑。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说，一边对戴君儒手上的相机打了一个手势。「你拍完了吗？」

    「差不多了。今天应该拍了好几百张了。」戴君儒咧开嘴。「回去准备挑片挑到眼睛脱窗喔。」

    看着戴君儒背对教室後方布告栏、在桌面上荡着脚的模样，潘颖秀歪了歪头。

    「那??」他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