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并非惊才绝艳 (第2/2页)

大元帅的授勋典礼，通过广播，整个中国都知道了，不久之后，各大军区也相继授予军衔，顾秋先是大校。

    授衔仪式之后，顾秋先回到自己的师部，关起门来默默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结果，他是早知道的，不过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顾秋先从没有去找过上级首长，那种急不可耐的争抢讨要，顾秋先以为简直好像乞丐，他是一个高傲的人，自尊不允许他做出那种事来，上级评定什么，便是什么，如果一定要自己叫苦叫惨地去要，那么即使得到了也没意思。

    然而顾秋先内心的刺痛是尖锐的，只是大校，连少将都不是，虽然只差一级，但是将官和校官是两个性质，自己把生命置之度外，为革命征战这么多年，居然只是大校，而一些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则成为少将，每当想到这一点，就有一股气流从胸中涌起。

    而这个结局是因为什么呢？顾秋先想来想去，以为仍然是为了二十年前的历史，在长征途中，自己的意志一时不坚定，曾经脱离队伍。

    就因为这次离队，之后历次整风都躲不过，总是给人挖出来批判，这时候顾秋先就要低下头来做检讨，顾秋先晓得自己的个性，流血牺牲的代价可以付出，但是最怕做检讨，简直比杀头还可怕，每当想到整风会议上，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自己痛骂自己，顾秋先就感到特别扎心，rou体上虽然没有受到摧残，然而精神上太痛苦，这就好像在众人面前，自己往脸上扇巴掌。

    得说共产党向来的三条组织原则，“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顾秋先对第一条毫无异议，相当赞成，人确实不能空想，得看一看现实究竟是什么样子，对于第二条，便以为还罢了，主要是政委的工作，至于第三条，“批评与自我批评”，要命的是后面那个，人都是愿意批评别人，哪见过自己批自己？那不是用刀抹自己的脖子？

    顾秋先从前对于“自我批评”，主要是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后来与何若冰在一起，何若冰虽然不是基督教徒，但是对于基督教的规则也有所了解，谈天时偶尔会聊几句，顾秋先便也晓得了，就觉得有点好像“告解”，人在神的代理面前自称有罪，不过却又有所不同，党内的“告解”更严厉一些，一定要挖掘到灵魂流血，相比之下，基督教的“告解”则显得轻飘飘的，这边一说有罪，那边就谅解了，宽恕安慰。

    对于自己的那一次脱队，顾秋先这些年来，每次中夜回想，总是感觉心痛，这让他愈发对林彪有共鸣，林彪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南昌起义之后，部队遭遇严峻的形势，在极端的困境之中，干部战士纷纷逃亡，林彪也曾经离开红军队伍，想要另谋发展，最起码顾秋先是听人家这样说的，他也相信林彪确实是这样想的，换个地方再搞革命，然而终究是短处，容易给人诟病，好便好，不好便要拿出来说。

    林彪是走了几天便回来，自己也是一样，离开队伍之后，没几天又自己找了回来，归来的原因也是和林彪一样，因为根本走不了，各处都是军阀地主武装在搜杀红军掉队的人员，又是少数民族地区，语言都不通的，给当地的土司抓去，纵然不杀，留下来当奴隶也是很悲惨的，那是活生生的奴隶制，鲜血淋漓的，倘若那样葬送自己的一生，实在太不值得。

    因此自己便奋力追赶队伍，从此再不多想，一心干革命。

    然而虽然如此，因为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便影响了自己的前途，前一阵出了一本书，叫做《保卫延安》，鼓秋先虽然没有看过，但听人谈起过，里面有一句话，“革命有前途，他没有前途”，是一个革命意志衰退的同志说的，听这话是个读过书的人，在中是给批判的对象，然而顾秋先却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这些年他脑子里极其偶然的，就会掠过这种念头，自己毕竟不是林彪，林彪虽然也有这样的污点，但是才华太耀眼，怎么样都掩饰不住的，论年龄，论革命资历不仅仅是共产革命中的资历，林彪都排在后面，然而这一次授勋，林彪在十大元帅之中排位第三，除了朱德彭德怀威望太高，实在超不过去，其他人都在他后面。

    而自己呢？顾秋先晓得，有才干，但是达不到那样的高度，用一句文词，“惊才绝艳”，那是可以拿来形容林总的，出类拔萃，自己不行，所以无论自己这些年怎样奋力向前，都始终是不上不下，如今做了一个大校师长，而现在中国无论是国内还是周边，大规模的战争都已经不存在，自己想要在战争中获得上升的空间，基本上是没有机会。

    这个问题顾秋先不是从今天开始考虑，事实上从去年军衔制风声紧锣密鼓，他就已经开始想了，怎样想都是不开心，然而又找不到出路，那一阵小何也为自己担忧，只怕自己忧愁烦恼生出疾病，此时想起来也有些对不起他。

    这时候，顾秋先听到有人轻轻在自己旁边呼唤：“长官，长官……”

    他转过头来一看，是何若冰，手里拿着一个药瓶：“长官，是吃胃药的时间。”

    顾秋先接过他递来的药片，丢进嘴里一口吞下，连水也没喝，然后转头望着何若冰，最起码对这个人，自己是有能力为他争取应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