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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室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躺一坐。

    李明绪伸出手指把程觉眼下那几颗泪珠扫开了。他知道程觉的顾虑，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告诉方子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孩怎么能够接受自己有一个孩子呢？虽然这个孩子不可能生的下来。

    当年他看过程觉的妇科检查报告单，那些异于常人的器官几乎都没有发育完全，且照医生的说法，它们已经进入了生长停滞阶段，几乎不可能受孕。

    但是十年后的现在，程觉的的确确是怀孕了。

    他缄口不言，闭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李明绪低声说道：“哥，我出去一下。”等待了一会没有回应，他垂着眼走了出去。

    合上门，他给李俨打了个电话。

    此时时针直指下午一点，李俨接听时语气困乏：“明绪？有什么事？”

    “俨哥，这段时间我一直静不下心，再三考虑，觉得你和我爸说得对，以我现在的能力，要管理a国分公司还为时尚早，所以我决定还是先在国内多历练几年再说吧。”

    “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李俨的睡意被完全驱散，疑惑道。

    李明绪泰然自若地解释：“我不是无理取闹，只是我听了你们的话，思来想去，就有些下不了决心，俨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十成的把握就不会轻易行动……之前和你们提出国这件事，是我冲动了。”

    年初，城汇和方氏的合作项目收尾之后，李明绪向李俨提出想要去a国，而且一开口就态度坚决地要求担任a国分区的主管。理由也相当充分。李明绪学生时期就在a国分公司考察实习，对于各单位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递交过一份针对a国分区公司运营改革的企划书，内容缜密，不说被完全采纳，却也实打实地对公司运转、扩容增收大有裨益，且这些年他在国内大大小小的项目中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

    起初他的要求并没有得到父兄的认同。家族产业并非儿戏，李则诚将近而立之年才最终进入公司决策层，李俨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多年，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李明绪再出众，资历摆在那，总归不能让人放心。

    但是最终李则诚还是松了口，他有自己的考量：李家人丁不旺，城汇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业务涉猎广泛，各个分部如同一条条锁链环环相扣，每一个环节，至少是至关重要的环节，必须稳如泰山，所以它们的主心骨都必须是李家心腹之交，而李明绪作为李则诚的独子，无疑是最优之选，a国那边还有几个当年和李老夫妇一起打天下的元老，让李明绪过去，正好名正言顺地把他们手头那点权力和资源嫁接过来，再不声不响地安插几个新人，这样一来，局势就变成了众星拱月，不但出不了什么事，还能最大限度地笼络人心。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虽不急于一时，但李明绪既然提了，李则诚正好顺水推舟。

    当然，李明绪清楚，这里面藏有一些私人因素，可说到底还是脱不开利益，暂且不提。

    李则诚点头，李俨自然没有异议——服从于上位者，这是公事公办。

    重要职务的任命需要董事会集体裁决，一时半会决策下不来。

    “董事会还没有召开，现在还来得及……”李明绪说。

    李俨虽然没有继续阻挠，可听见李明绪这番“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言语中的赞同和支持立刻跳脱出来，像是和晚辈谈心：“来得及，明绪，你能有这个觉悟很好，男人在事业上不能太急躁，我相信你的实力，但是你还年轻，多打磨几年有利无弊。”

    他继续说：“我会去和你爸爸谈谈的，他一定会同意。”

    “那谢谢俨哥了。”

    两人长时间未见，李俨问起他的情况，李明绪借口自己和陆弛在h市考察一个医疗器械的研发项目，如果认定有注资价值会联系策划部门，近几年医疗健康项目投资火热，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城汇也多有试探，何况李明绪报上了“安弘”——先下国内规模最大、势头最猛的医疗高新技术研发公司——的大名。且李明绪身居“闲职”，正是李则诚为了让他接触各方业务而刻意为之，这个说法合情合理。

    当时他在李家大宅提出要出国的想法，只有父亲、大伯和堂兄在场，算是私事，故而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逐级上报，他的态度经李俨之口告知李则诚，算是公事，他相信李则诚会权衡利弊，答应让他留在国内，既然连李俨都不能充分信任他，那么他必定还没有够到李则诚那一套严苛的标准，需要被继续培养。

    抛开这些世故，李明绪回到休息室。程觉瑟缩在床角，因为头晕嗜睡的早孕反应以及心理压力过大而睡着了，紧皱的眉眼让人看出他的心神不宁。

    李明绪轻声说：“你不愿意出国，我们就不出国，我也不会再结婚。”

    程觉一动不动。

    手术室的灯光亮如鬼火，但是并不晃眼，除了程觉，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只有他脱了裤子。

    他真的怀孕了，而且正要做人流。

    麻醉师一句话也没和他说，手头开始cao作，一股液体伴随肌rou疼痛推进他的身体里——这就是他最后的感官体验。

    他的认知没有出错，人流手术确实是一睁一闭就过去了，只是他睁眼的时候，夜色已浓。

    程觉躺在病床上，下腹的疼痛抢先一步到达，他坐起来，奇怪地想：他的肚子里明明是少了块rou，为什么感觉却像是多出来了什么东西，满满涨涨的。

    这种胀痛的感觉注水一样漫上来，灌满了他的肺，顺便把他的气管也堵住了。

    “哥，你在做什么？！”李明绪用力掰开他的手，眼泪像是玻璃瓶里盛满的水，找准了豁口，争先恐后地泄漏出来，又攀附着程觉的手掌，席卷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不要憋气！”

    直到李明绪捏着他的下半张脸，他才猛地一抖，本能地呼吸，然后睁大了眼。

    他感觉到自己被拥在怀里，李明绪对他说：“我们回家吧，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

    “我的帽子和口罩在哪？”

    “我给你拿。”

    全副武装并没有形成保护屏障，反倒更像是遮羞布，把他泪流不止的丑态挡住。

    李明绪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身后的人沉默如幽灵，无人的车库里忽然发出一声呛咳的气声，带出虚幻的回音，他回过头，靠近，让程觉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程觉无论如何也不松口，隐忍的啜泣声像一颗又一颗石子，落进浑浊的水潭，痛苦的涟漪在这个空旷冷寂的空间荡漾开来。

    他太傻逼了，傻逼到被泪水糊住眼睛，没注意沿途陌生的风景；傻逼到夹带着河水腥味、半冷不热的夜风窜进鼻腔，难受得他头晕反胃、几欲作呕，却依旧沉睡着没有醒来。

    电梯铃声招魂一般地响，紧着着是一串生硬的机械曲调——门开了。

    李明绪打开灯，暖黄的光盈满整个客厅，他把程觉放在宽大的沙发上。

    程觉被头顶的灯光刺着眼，微微睁开，睫毛沾染水珠，入目是摇摇晃晃的天花板，然后，一张脸清晰地被光晕勾勒出来。

    “......这里是哪？”他问道。

    李明绪把他扶起来，喂他喝水，答非所问道：“医生说你做完手术之后，身体状况可能会很差，我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哥，你在这待一段时间好吗？”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程觉嘴唇发颤，哭腔压不下去。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疼痛反倒越来越明显。

    短短几个小时，他的生命被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