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一打开了宿舍的门，并没有为我再配一把钥匙的意思。 (第1/1页)

    第三章

    高三的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我在教室关灯前终于等到了李维一。他看着倒是和善，任由路威喋喋不休地和他讨论圆锥曲线的第三问到底怎么解答才最简洁最优，多半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他才没多好心，需要帮助其他同学做题答疑。如果人生是条漫漫长路，我的人生遍布荆棘，有的时候可能需要匍匐前进，爬着才能爬出一条不算宽阔的羊肠小路，那李维一的人生就是荒原坦途，他可以用跑的。

    路威比我幸运些，但和李维一比，恕我直言，差的实在太远。

    世界上分聪明人和笨人，在学业上，我和路威都勉强算聪明人。然而李维一和我们不一样，他完全是天才。这话当然不是我这个死恋爱脑说的，喜欢李维一的时候当然觉得他怎么都好，完全不会有任何说服力。是他博导说的，那个曾经29岁就成为博导的年轻人，大肆称赞李维一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按照他的说法，就是颇有他当年的遗风。

    能跑着走的人没必要等一个只能跋涉的人。

    看到我的时候，路威微微一愣，挑眉问道：“难得李维一还能认识新朋友。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冷笑，恐怕此后十年，路威想起来这一幕都会无比后悔。上一世他要被我气死，坐在我家沙发上破口大骂，说我完全是个忘恩负义的神经病。好像我与李维一分手，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出门看车的时候小心点。”他恶狠狠地说。

    倒是真的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死因居然真的是车祸。

    面上却不显，依然笑嘻嘻地回答他：“严慈，高一二班。”

    “我新室友。”李维一简明扼要地给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下了定论，三个人并肩走下楼梯。笃行楼是老式教学楼，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建造好了，据说是I市最早的高楼，曾经也是标志性建筑。如今却不过是普通相貌，甚至还有些古旧，过去贴的瓷砖经过风吹日晒掉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静悄悄地贴上了新的补救一番，像吸烟多年的老烟枪突然镶了颗洁白的新牙，哪里都不对劲。

    笃行楼是个回字形，两侧都有楼梯，另一侧普通班的学生早走光了，零星几个还躲在楼梯间里抽烟的体育生，嘴里笑嘻嘻地互骂着脏话，从东侧传到了二班的西侧，又空旷又寂寥，我这时候才知道王维的那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为什么是以有声写无声。我跟在李维一和路威的身后走着，声控路灯在我身后不断熄灭，好像我的人生也一样，走到哪黑到哪，追着光一路跌跌撞撞走过去，发现身后一片寂然。

    “不抽烟吧？”李维一问。不消他说我的名字，我就知道他是在问我。我和李维一之间有种神奇的默契，从来不只是身体上的合拍。曾经我以为这是我们天作之合的最佳证明，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我从小受了太多气太会察言观色的必然结果。

    我一直不太想提起我姥姥的事。和李维一最亲密那些年也没想过要对他诉苦。严慈啊严慈，一个大男人，说什么苦，好像谁的人生不苦闷一样。

    如今我偶尔想起，童年那些来打骂恶言，那些一人一猫被赶出家门躲在房檐下等雨水停下天空放晴的时光，恍恍惚惚都像隔世，好像隔着毛玻璃看老电影，怎么都不真切。我妈念大学的时候不学好，和一个唱摇滚的搞到一起，大学没念完，大着肚子被表舅接回了家，生我的时候又大出血，我在人间见到的第一个活人是我母亲，见到的第一个死人也是我母亲。我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是为我母亲嚎丧。姥姥从来都不待见我，骂我是讨债鬼，生下来就是克人的。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来无由无归处＊。我想我这一世应该提前给自己订块墓碑，这就是我的墓志铭。

    我沉浸在了回忆里，直到路威将我拉回现实。

    “小帅哥，抽烟吗？”

    我眨了眨眼睛，发现眼前却是是十七岁的李维一和路威，而并非一场如梦似幻的死前走马灯。

    “不抽。”这话也不算说谎，自从和李维一分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吸烟了。

    和李维一分手那天，我一个人在酒店里抽光了两包烟，他打开房门的时候，直皱眉，把空调和窗子统统打开，一脸嫌恶地说，你快要触发烟雾报警器了。我没脸没皮地攀住他的肩膀，我说那我们在大雨里zuoai。

    “神经病。”他推开我，独自去洗澡。在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整个人湿淋淋地走出来，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拉进了浴室里。他把花洒整个浇在我身上，热的雨不断落下，我人在陆地上居然有了快要窒息的感觉。

    “你的提议倒是不错。”他嫌我吸烟味道太大太臭，却能耐下心来给我打好沐浴露。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偶尔生出一丝错觉，让我觉得我可能被他爱着。不是爱一个人那样的爱——李维一怎么会爱人，就是爱一个小猫小狗的爱。我成了童年时那只被抱在怀里的流浪猫，我们两个一起等雨停。

    那时候我每天都希望是世界末日，如果末日到了，我还能和李维一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在一处。

    我们从浴室里一路做到床上，两个人都湿淋淋的，外面也湿淋淋的。天气预报说最近几日连续暴雨，我虽然不信但眼下大雨之外下着小雨，不知道这样的雨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突然感到厌倦。

    我像一条溺水的鱼，整个人躺倒在床上，目光扫向李维一，气还没喘匀的他穿好了裤子，盘腿坐在床上，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平板电脑，开始看他的复习笔记。我觉得他很可怜，我也很可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像是磁极的两极，分明互相排斥却偏要勉强。我就那么看着他，像深海的鱼望着天空上的飞鸟。

    大概是他感受到了我过于炽热的视线，和我对望了一会儿，总结陈词一样说道，和你在一起zuoai感觉很不错，就是太浪费时间。为什么不能发明一种药呢，只要吃了就能体验到和zuoai一样的快感。

    我有时候也会佩服我自己，怒火之下居然还能顾及体面，记得先把裤子穿上。我头一次比他更早地穿戴整齐，然后把风衣狠狠地甩向了他，金属拉链把他的额角划破了一道伤口，他看着我，像看一个情绪极为波动的精神病。

    “李维一你去死吧，我们分手了。”我把门板甩得震天响，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赤着脚。

    我不想回去了。

    我穿着从酒店接来的一次性拖鞋，漫无目的的在马路上从天亮走到天黑，在整座城市的霓虹灯亮起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也许我和李维一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无从说起分手。

    我回忆着我说分手时李维一每一个微妙的表情，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根本没有一丝的后悔。我不知道事情后来是怎么以讹传讹的，是以到了我耳朵里，已经变成了我穿上裤子不认人抛弃了李维一。哈，我哪来的立场，我不过就是他一件趁手的飞机杯。

    而如今。十七岁的李维一古怪地看着我，我看到他伸手朝我要什么东西。

    “校牌。”

    我把手背了回去，突然想和他来一个恶作剧。

    “忘了，可能落在班级里了。”我攥着手心里有些硌手的校牌，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明天再问我要钥匙吧。”李维一打开了宿舍的门，并没有为我再配一把钥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