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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奥】蔷薇 (第2/7页)

毫无掩饰的恶意,脊背单薄得可怕,墨丘利站在她身后,手掌虚托在腰际,仿佛是要拉回可怜的meimei,又像是把她推进这片万劫不复的危流中去。

    “不要着急。”

    他的靴尖轻轻踩在她的裙裾上,柔软的丝绸绷出一道凌厉的紧线,这是一个委婉的警示,她的行动从来就不可由心。

    奥菲利亚沉默了,她用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深深凝视着蓝宝石一样的天,仿佛从未见过,又将再不能见。她执意向前踏出一步,水意咬住衣摆,至此不能回头,短暂的自由从此溺死在权力的牢狱里。

    “…我不会离你而去。”

    他是兄长,理应如屹立的灯塔,为迷茫的公主引路。于是墨丘利率先,带她走进海水中,嘈杂的议论在他步伐前分成两道洪流,喧闹中她平静地伸出手——她没办法不交出自己,置于他的掌心。

    女王不言,王子亦沉默,他们的体温互相交融,在阳光下散发出袅袅的热气,他的脉搏比往常稍稍快了几分,血流疯狂冲撞着血管,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却如雷鸣,人声杂乱不已,礼赞和感恩交织,身体内外两重声响一齐拥簇着他前行,而身旁始终是死寂。墨丘利本身不是多话的性格,只是这时,在这万民的喝彩当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敲碎仅存于彼此呼吸之间狭小的寂静。

    “……”

    奥菲利亚挽着他的手臂,纤细的手掌没有切实用力,并非出自纯血精灵亦或是王族的倨傲,她过分的拘谨,以至于忽视了与兄长的亲近。他清楚她的幼年姿态,金发散开直到腿边,有如画像里的圣女,而今梳拢仔细,珍珠贝的发卡嵌在鬓边,像是一枚项圈。

    对,项圈。

    她收拢了翅膀,仪态紧绷,他一身白衣,沉默凝重,有如两只鸽子并排站在一起,连尾羽都是一样的长,这使人不得不注意到他们的相似——同出一脉的血缘,精灵王出众的气质,在哥哥身上生长成如出一辙的阴郁,在meimei身上却演化出一种具有迷惑性的温情。她的侧脸柔和,眸子格外清澈,墨丘利不由得想起那位父亲,奥古斯少时亦是俊秀英挺的男子,只消一个低眸,勾连眼神,就轻而易举地骗取到他母亲的爱意。亲爱的meimei生了同样的眼睛,不知是赐福还是报应,那双该死的蓝眼睛,涟涟波光,低回婉转,是那样容易叫人动摇。幸而奥菲利亚此时并不看他,下颌的线条颤动,两腮苍白,肌rou微微鼓动,她咬着牙根,血味滚进咽喉。国民需要未来,臣下需要一个沉稳的女王,她踏上层层阶梯,还未适应高跟的脚踝有细微的颤抖,从此不可再是孩童。

    墨丘利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就好像这些年从未离开过,在这偌大宫殿中旁观她的浸礼与加冕,小公主自襁褓到成年都在他手中度过。不乏有年轻的贵族哗然于他的身份,揣测女王的芳心是否早已交由外族,而老迈的权臣阴沉着面孔,他们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扣子上别着的洛薇花,猛然想起一个早该死去的人——先皇没有名姓的王子,公主忘却面容的哥哥。那个本该与一切晦暗同葬的罪人,居然挣脱了棺木的长钉,从坟墓里爬出来,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阳光之下。

    “您…不,没什么。”

    王室的出身赋予奥菲利亚绝佳的危机感,他听见她紊乱的鼻息,心跳略微慌乱起来,鞋跟却仍旧稳定,每一步都轻盈而优雅。他所不耻的王室骄傲,如今看来确实能有人把它完全穿好。她是天生的高贵,天生的纯美,墨丘利其实并不乐意将meimei与旁人分享,可臣民需要一个看得见的王,硬要把她从王座上扯下来似乎是残忍的行径。

    罢了,由她吧,若没有喘息的余地,再坚韧的植物也会死去。

    她高挽发髻,裸露的后颈不堪一折,香水被体温一催,散发出精心调和的细暖香气,染浸他笔挺的袖口,一如从前她的发丝蜿蜒在他手臂上。他们离得很近,奥菲利亚同样嗅得到他身上的血腥,那些裹挟在柔和香氛中的血气,混在人声中与她窃窃低语,某种不可在白日显现的灵在召唤着她,控诉凶手惨无人道地夺取他的生命。她的心跳突突乱了,好似一股血液逆流,被那凄楚的嗓音召唤而去,她无法控制,因为他与她同源。奥菲利亚疑心那是幻想,本就脆弱的精神绷成竖琴的丝弦,随时都在崩断的边缘,她恍惚中竟认为脖颈之上的那颗头颅里还住了另一个自己。

    有魔鬼在风中低语,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城,这分明是离神最近的地方,嗫喏却像是蛇一样动摇她的心神。她裹着被子,贴着卧室的门板侧耳倾听,呜咽似的夜风里人的喘息愈发清晰,她正要细聆,耳边却传来墨丘利的温声细语——他只对她一个人这样,兄长隔着房门,无时无刻的与她靠近。那是一夜之中最阴森的时候,鬼魂都在此刻从坟墓里出来,地狱也要向人世吐放疠气,信鸽王宫的某处久久徘徊着皇帝不甘的灵。

    “奥菲利亚。”

    墨丘利唤她的名字,语气里有那么多的温情,却不带敬语,他曾抬手拭她的泪水,薄情的嘴唇开合,精妙的谎言堆砌起来,足以盖过父亲的低语。

    然而,奥菲利亚对他的好意持有一份永不卸下的戒心,诚然,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温和谦逊,只是他的温和中带着刀锋的锐利,他的谦逊中带着深沉的算计。他的力量笼罩整个王宫,那曾咆哮大陆的猛兽也只得胆颤地在他掌中蜷缩,他仍觉不足,掌控着她,以一种不可挣脱的姿态。

    “奥菲利亚…奥菲利亚…”

    恶魔仍在说话,他的血发出凄厉的音,自地里向她哀告,声音却渐弱,不知在畏惧哪一处的存在——能让魔鬼畏惧的,究竟是神明还是更可怕的魔鬼?奥菲利亚有一瞬间想起血泊中喘息的父亲,他没有撑到她的来临,临终的话语湮灭在雨声里,她怀抱父亲冰凉的尸体,兄长温柔地为她擦拭飞溅到身体上的死者的血迹,她的目光越过墨丘利的肩头,夜晚的阴暗浓稠垂下,真相的轮廓潮湿暧昧,兄长的手掌虚拢在眼前一寸的地方,留了点空隙,却不足以让她看清一切。

    奥菲利亚最终没有辨认出父亲狰狞而扭曲的嘴型。

    “告诉我,奥菲利亚,你听见了什么?”

    门外有细微的声音,墨丘利大约是屈膝下来,老旧的提灯放在脚边,在静夜里磕碰出一道刀刃出鞘的声音,油脂燃烧的气息在夜中万分浓烈。仅一墙之隔的距离,她跪在地毯上,窗外的月轮硕大,魔力充盈,婆娑树影投落大半个房间,叶片窸窣,风中浮动着香气,来自窗外又好像从门缝中散逸。

    奥菲利亚蜷缩在唯一没有被黑暗覆盖的地毯上,纯银十字架在心口发烫,细弱的脊背贴着门板,似乎感受到他冰冷的吐息穿过壁垒,吹拂到肩胛上。

    “……我听见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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