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执念苦囚（1） (第1/1页)

    嬑莲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是那个成天躲在长乐山下地洞的小莲花。

    长乐山是一座仙山，山上有一个不怎麽有名的修仙门派，因为建基於长乐山，又自诩与天同高，故称「乐天派」，那里头的仙门弟子都觉得自己门派名称听起来特威风，但小莲花总觉得听起来傻愣傻愣的，难怪混不出什麽名堂。

    而她降生於长乐山下的一个小池塘，塘里有大片的莲花，她也属於其中之一。

    可又并不完全属於。

    自她记事以来，自己就从来没被人赏过好脸sE。

    前面说了，长乐山是一座仙山，来此朝圣的游客甚多，每次路过山下的荷塘时，都会驻足停留观赏，上有仙气缭绕，下有清荷相照，俨然一副人间仙境。

    但仙境终归不在人间，只因有她存在。

    「娘亲，为什麽那朵莲花好像被墨水泼了似的，一块白一块黑的，和其他莲花都生得不一样。」

    「那朵莲花生病了，所以才生得那般丑，乖，咱们去另一边看花。」

    她也想同其他莲花一样，天生洁白无瑕，纯净芳郁，可她生来注定不同，她生得枯败弱小，本该纯白的花瓣上攀着缕缕墨纹，像极了将花瓣残忍撕裂扯碎的裂痕。

    真身虽丑陋，可她明白自己没有生病，她真的没有半点问题。

    但她终归是低估了这个世道对於样貌的看重程度。

    那荷塘里的每朵莲花都受仙气浸染，皆是有意识的灵物，落在世人眼里是灵物，可她眼中看到的，却更似魔物。

    拥有了意识，对某些人而言是幸事，可之於某些人却是灾厄。

    杂种、怪物、异类、妖邪、下贱东西、破烂玩意等等不堪入耳的词汇，是她从小听到大的，等到长成大约人类荳蔻年华的少nV时，说她不l不类，甚至指着她骂残花败柳的大有人在。

    她越活越不明白自己为何存在於这世间，也曾数次想过自尽，可每每要下手时却总会犹豫。

    凭什麽这麽对她？她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为什麽这个世界要如此对她？

    凭什麽要Si的人是她！

    再多哀怨，终是敌不过悠悠众口，她只能选择逃避，躲进了小河旁的一个地洞，这地洞虽终不见天光，也不像荷塘有丰沛的水源，她想要水就必须自己去河流一点一点运回来。

    可她至少能离那些人远一些，至少能过上自己的生活。

    只可惜，老天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她每天都需要离开地洞去河边打水养活自己，她虽能化做人身，可终究灵力低微，大多时候仍旧维持着真身，也方便躲在地洞里。

    某日她去打水时，意外被原先荷塘里的几朵莲花瞧见，许久不见，老朋友们自然得向她打声招呼。

    等待她的是几大担的W泥和粪便，她此生都不可能忘记那些泥粪侵入她口鼻间的感觉，除了几yu窒息的痛苦，更多的是渗进她五脏六腑的绝望。

    最後一次被人揪着头发从泥盆中狠狠拽出来时，她面上一滴眼泪未落，只是冷冷睨视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恶魔。

    「怎麽？我们做植物的总是需要肥料浇灌呀，大夥儿这可是担心你离开荷塘後没有足够的养份，特意为你JiNg心准备的，你怎麽这样看我呀？」

    那少nV年岁与她相仿，容貌娇YAn，修为也不错，听说再过没多久就要上长乐山修仙去，可一个修仙之人，却用泥粪这般羞辱她。

    天道真是对她不公。

    她一语不发，望着那少nV的目光却越发瘮人，她眸中不是愤怒，亦非悲伤，而是纯粹的恨意，甚至隐约透出些癫狂。

    那少nV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又见她不哭不闹，心中觉得无趣，便带着人马回去了。

    离去前，似是还不满意，又转过身来朝着她吐了口口水，扬起唇角轻笑道：「小杂种，别说我对你不好，好歹也替你运了一滴荷塘来的水，该感激知足。」

    「韵姊姊，别靠她那麽近，小心被她传染了那怪病，要是变得跟她一样丑就完了。」少nV身後跑出了一个看上去再更小的nV娃娃，说完话便扯着少nV快步离去。

    小莲花终究是再也忍不住心底四散蔓延着的委屈，瘫坐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滔天的恨意就快将她整个人吞噬掉，痛得让她濒临发疯。

    「我没有生病，我没有做错事情，我没有离经叛道，我不是杂种，我不是怪物，我……我只是想做一朵普通的莲花……」她撕心裂肺地咆哮着，把心里埋藏许久的哀痛全数呐喊出来。

    如果她生来是为了让人嘲讽欺凌的，天道为何要让她存在？

    这回，她是真的想Si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她把自己封Si在地洞里，一旦失去水分供养，真身为莲的她必Si无疑，她就这麽静静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洞里，等待离开人世的那天到来。

    她的命远b自己想像的还y，原以为三天左右就会Si了，却y生生拖了七日都未Si，可到了第八天也差不多了，她意识已经涣散，连眨个眼都要耗费好大一番力气，正当她以为自己终於可以离开这个世界，远离所有苦痛之时……

    她的小窝被人掀了。

    她感觉自己前世肯定欠了老天爷一大笔债，或者不小心放火烧了天界，否则这天道为何这般与她过不去？

    只差那麽一点她就能Si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打算仔细瞧瞧是哪来的王八蛋这麽白目连个地洞也要掀，破坏了她的寻Si计画。

    未料，她对上的那双眼眸，从那日後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心。

    那个王八蛋的眉眼温顺，面容如玉般白皙洁净，唇角微弯g勒出一张清浅笑颜，而他眸中光彩流转，浅褐sE的眼瞳沾染了细碎yAn光，熠熠生辉，望着她的时候像是携着日月之光来到她面前，耀眼至极。

    他就这麽静静凝视着她，原本平顺的眉在打量完她之後轻轻蹙起，她自是注意到他面上这些细微的变化，打算闭起双眼不理他，可她在触及他目光之时，心却猛地一震。

    她好像也曾在某个时候见过这样的目光，那是隔壁池的莲小弟初化人形时因贪玩在外头受了许多伤後，回到池内被他娘亲抱在怀里所接收到的目光。

    彼时她就偷偷躲在池边的角落里，看着莲大娘蹙起的细眉，微润的眼眸，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

    能否有朝一日，她也能像莲小弟一般，被那样的眼神所望？

    而那一日，在她要咽下最後一口气时，来临了。

    「殿下，你伏在那儿做什麽？」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正凝望着她的少年郎对她缓缓一笑，笑意直达眼底，她说不上来那是什麽情绪，只觉被他凝望时，自己犹如被丝绸所覆，既安心又自在。

    「醒玉，这儿有一朵小莲花，它看上去快枯萎了，我想救它。」他薄唇轻启，嗓音如他面容一般，温润清亮，宛如潺潺细流淌入她心间。

    救，何为救？为何在见到她真身後，竟有人还愿意接近她？

    他小心翼翼将她捧在掌心时，其实小莲花就明白了。

    救赎，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