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第1/1页)

    温暖的小屋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两只虫，他们拥着同一床被子睡得安详，床头昏暗的橘子灯亮着，驱散了窗外浓墨般的黑。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有着一头棕色头发的雌虫轻轻挨近那个黑发雄虫，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鼻尖就要相碰。

    阿卡索斯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要跳出来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这样大胆，毕竟面前的虫可是一只雄虫啊。

    忒尔弥斯的雄虫很高贵的，像他们这种边防小城的低级军雌从来没有资格这么近距离地看一只雄虫，高贵的雄虫也更不可能分给他们一丝目光。可是面前这只虫，他的眼睛里永远都有他们这些低等军雌的身影。

    今天下午的战斗中，和他很亲密的一个战友死在了黑甲兽爪下，军雌的虫翼被撕碎，面部组织不复，身体里的血几乎要流尽…

    他实在难受，这种悲伤几乎无法排解。所以他就偷偷地走到了雄虫正住着的小屋，他的家。雄虫比他想象地还要温柔，雄虫在他手上落下那一吻时，他迫不及待地便拥住了这一缕撒在贫瘠多难的穆伽的温暖午后阳光。

    他爱他黑色的眼睛，更爱他温暖如春的炽热胸膛。

    阿卡索斯看着面前的雄虫安详地睡着，像是做了好梦，嘴角微微笑着。他看着看着，也弯了眼角。

    雄主，好梦。

    阿卡索斯必定会守护好穆伽，守护好您。向圣洁的忒尔弥斯起誓。

    他轻轻下床，手握住门把手就要开门，就要走进屋外如同浓稠黑雾的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又折返回床边，然后轻轻俯下身。

    虔诚的亲吻。

    真挚的祝愿。

    一抹月色顺着门缝潜进屋里，床头的橘子小灯忽闪忽闪，被一只手摁灭。

    陆泽灼翻过身，手摸上他的眼皮，刚才雌虫亲吻过的地方。

    他一直没有睡去，也能听到雌虫越来越快的心脏跳动声。说不上来那几分钟里他在想什么，但心动确是有的。

    阿卡索斯。

    一定要活着。

    穆伽边境，开裂的地皮里流淌着鲜血，滚滚黑烟也从这里冒出，天边的侦察机也被扯下捣烂扔进深坑。

    阿卡索斯托着被黑甲兽撕了一个大口子的胳膊躲到一处掩体后修整。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汗水流进灰色的眼睛里，混着沙石、泛黑的血。他的虫翼同样也被抓伤，毒素让他受伤的半边虫翼成了装饰品，正软趴趴地搭在一边，虫纹上满是血花。

    多年的较量中，他们早已深知彼此的弱点，黑甲兽一般会先扯掉军雌的虫翼再用铁爪和嘴撕咬。如阿卡索斯一般不能飞的军雌还有很多，他们有的被黑甲兽踩踏后拖进兽潮，有的仍在强撑着奋战。

    能源不足，能源枪早不能用了，本就告罄的炮弹在几个小时前彻底用尽，之前上面搞来的一台废旧机甲还没到达战场就被偷袭的兽群撕成了碎甲片。

    白日的天空也是阴沉沉的，太阳光照不透厚实云层，血腥气飘不到渺渺天宫。脆弱又强大的穆伽撑过了黑甲兽潮一次又一次的进击，但是，没有这次了。

    “弥洛！”

    声嘶力竭，却只是一声微弱的呼喊，只在喉咙处滚过一遍，只有发出声音的军雌知道这声音的声如擂鼓、惊天动地。

    一具躯体如破布般被抛出，军雌明亮的金黄色此刻已沾满了泥土、鲜血和粘腻的黄白浊液，他背后是两个大窟窿，鲜血如注般洒在云层，天边被染红了。

    很神奇，穆伽的中午已经可以看得见晚霞，明艳混着灰败，是绝色的芳菲。

    黑甲兽早已过了边境线，正向前继续推进，无虫知晓前方有着什么正吸引着兽群，但军雌们都知道那里是忒尔弥斯的国土，是他们的纯洁土地。

    “列阵！”

    黑甲兽是群居生物，作战也是这样，当它们冲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堵墙撞过来。军雌很多已经飞不了，单靠个体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残破的战场上，不知多少被扯下的虫翼堆在一边，上面绘着的虫纹失去光泽，碎骨撒落在各处角落，被吹起的风沙埋在沙土里，埋在虚假却光荣的石碑里。

    号角吹响，残破的旌旗笙笙摇曳，一抹天光渡来，尘土掩埋下的鲜红便露了出来，气势夺人。

    “荣耀与忒尔弥斯共享，毁灭与忒尔弥斯同在。”

    这一刻，入军时的誓词在军雌们脑中闪过，他们放下了同事之间那些隔阂、矛盾，放下了个虫心底的小心计较、贪婪，一同向着穆伽仰望，向着忒尔弥斯仰望。

    仰望天光。

    匆匆汇成的胳膊当然拧不过大腿，伤残的低级军雌早已疲弱，但是前线只有他们，和他们心底的荣光。

    比较高级的将领是要坐镇后方、指挥全局的，这也方便了他们可以较早的战略转移，确保忒尔弥斯的有生力量。这也是长官们能同意雄虫留在穆伽的原因之一。

    “上尉！”

    “阿…阿卡索斯！”

    卡什见上尉阿卡索斯飞了出去，他因着受伤的半边虫翼飞的很吃力，身子也是倾斜的。他咬咬牙想跟着他飞过去，可是他飞不起来，只好眼眶通红地压下那强烈的心悸。

    阿卡索斯离兽群很近了，几只铁爪正向他扇过来，那风都带着戾气。同时卡什被掀翻在地，他被黑甲兽摁在了身下，铁兽正低头撕腰着他的大腿，他看见了从铁兽嘴边掉落的碎rou组织，还有零星布料，是穆伽的绿色军装。

    太疼了，卡什疼地已经出不了声，在全部的视线昏暗之前，他看见上尉阿卡索斯朝着一只黑甲兽冲过去，那样坚决。不像他，他一直都没有长进，从小时候被捡回来到就要死去了的现在，他心里一直没有荣光，没有作为忒尔弥斯的虫的荣光。

    因为他的雌父是库勒斯的虫，而他的肤色和这里的虫也不一样，他不想回到库勒斯，即使这里的虫对他不好，他也不属于忒尔弥斯，即使这里的虫对他很好。

    卡什笑看着阿卡索斯的英姿，见他虫化的铁臂扳下黑甲兽的牙，他闭上了眼。到这里就好了，他想上尉也不愿让别的虫看见他倒下被践踏的样子。

    “卡崩”一声，都碎了。

    群居生物一般都有一个领头的首领，它地位高，力量强，受群体中其他生物的敬仰。黑甲兽也是这样，它们的首领总是冲锋在前，指引着族中成员征战四方。

    阿卡索斯朝着其中一只兽去的时候心里无疑是慌的，他不知道谁是领着头的。但是总是要去的，杀死随便哪一只都可以。

    在以往的战斗中，军雌会在上空用能源枪射击黑甲兽的额头中间，那里是它们全身最薄弱处，然后趁着它们虚弱的时候撬开它们的嘴，打碎那浸满毒液的獠牙，黑甲兽牙齿根部会有一种很强的毒素，但是又带有很强烈的甜香，就是巴塔花盛开时候的芬芳。黑甲兽实力越强花香越浓，这香带有致幻作用，且只对黑甲兽有作用。

    阿卡索斯被掀翻在地，他紧握着手中的牙看着云层深处，嘴角咧出一个笑。他棕色的头发混着血成结，大半个脸被抓伤。

    风经过，草木盛开。

    他皱了皱鼻子，好像闻到了草木香，可是这里光秃秃一片，只有沙尘。眼前黑甲兽再次挥起铁爪，他摸向心口，那里面正炽热跳动的是黑发雄虫昨晚给他的温柔。

    生生不息。

    再见了。

    希望您记得我，阿卡索斯奉上。

    有欢呼声迭起，有机械声破空，隶属忒尔弥斯第五军团的徽章泛着金黄光晕，巨大的旌旗被风吹动。援军来了。

    是时，太阳冲破云层，乌雀踏过声烟，不灭的穆伽之火恣肆燃烧，希望的忒尔弥斯永远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