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沂彤（一） (第1/1页)

    沈沂彤的告别式上下着大雨。

    我站在灵堂门口，雨水从屋檐边滴滴答答地落下，像是有人暗中轻数着节拍，替这场离别伴奏。

    风也吹了起来，穿过长廊与门缝，发出空洞的呜咽声，像极了她曾经最害怕的声音。

    她说过，她怕这种风声。像有人躲在角落低低地哀哭，却怎麽也找不到哭泣的人。

    我记得她那时脸sE苍白，语气却轻巧，「很不吉利对吧？可是我真的很怕。」

    但她现在不怕了，她什麽都不怕了。

    我还记得，她最讨厌下雨了。

    每年梅雨季时，她都会气呼呼地说：「鞋子又Sh掉啦！外面都是泥巴，我出门倒垃圾还要穿雨衣，我最讨厌下雨啦！」

    抱怨归抱怨，她最後还是会转头问我：「今天晚餐要吃什麽？」

    那时我看她语气转化得b翻书还快，好像前一秒还在咒骂天气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不是你煮饭，这麽早问要g嘛？」

    「为什麽不能提早问！」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想要一点参与感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所有人转头朝我看了过来，我回过神，意识到这是庄重且严肃的场合，我伸手摀住脸上还来不及收敛的笑意，想掩盖刚才失态的自己。

    山药排骨汤吧，今天熬山药排骨汤给你喝。

    我看着那些人一个个进来，鞠躬，献花，脸上挂着一种礼貌到近乎机械的哀戚。

    「孟先生。」有人在我耳边低声提醒灵柩即将推往火化场，我这才反应过来。

    我转身准备走进灵堂，却听见有人脚踩着水洼奔跑而来的声响。

    还来不及反应，一记耳光猛然落在我的左颊。

    「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劈开了雨幕，打断了雨滴演奏的离别曲，现场骤然一静，我待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来人——

    是沈沂彤的弟弟。

    「你怎麽笑得出来？」

    他的声音发颤，音量虽不大，但我听得清他颤抖的呼x1声。

    他没有撑伞，雨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眼神和刚才进来悼唁的人不同，没有一丝客套或矫饰，只有愤怒、悲伤，还有说不出口的痛。

    我的脸歪到一边，雨声还在，灵柩还在，但我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躯T，麻木地看着那个被打的男人像个木偶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觉得伤心，也不觉得痛。

    就像这一切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毫不相关的第三人。

    ??我为什麽不伤心？

    「你不是应该很难过吗？你不是她老公吗？为什麽站在这里像个没事人一样？」

    「……」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喉咙却像被水灌满，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说话啊！」

    沈沂彤的弟弟见我没反应，情绪变得激动，他几乎要扑上前再给我一拳，却被人从後头拉住。

    是我大哥和小妹，他们一左一右地拦住了他。他还想挣脱，眼泪却先留了下来，像这场滂沱大雨，怎麽挡也挡不住，早已积在心中的大水终是漫过了理智。

    「你有什麽资格办她的告别式？她Si了你才知道要装悔改？她还在的时候你在做什麽？」

    他声嘶力竭地控诉我，一句接着一句，「你知道她走之前有多痛苦吗？她不敢回家，不敢求救！你呢？你察觉到她的异常了吗？」

    我没有回话，整个声带像是被勒住，连呼x1都变得困难。

    因为他说的没错，我真的不知道沈沂彤是怎麽过的，她从来没有让我知道。

    我那时以为，她是真的好了。

    那天早上，她起得特别早，把整个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边帮忙我妈在厨房打下手，边笑着拜托我妈：「盈川昨天说想看松鼠，妈你陪他去公园看看好不好？」

    我记得那个笑容，乾净、平静，甚至带着久违的轻松。

    妈当时说她气sE很好，我们都以为她走出来了。

    但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时，只对我们说了一句——

    「请节哀。」

    沈沂彤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够了！」一声怒喝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我，我回过神看向声源。

    是我的小妹。

    「你有你的悲伤方式，他有他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低声补了一句：「他连怎麽哭都不会了，你以为他不痛？他只是……不知道怎麽痛给你看而已。」

    我微微一震，想说不是的，我会哭，我只是……忘了怎麽开始。

    雨下得更大了，风把香案上的白花吹落，散落在地。

    我看着「我」低头捡起一朵被踩过的白菊，花瓣已经皱了，像她那天早上舍不得扔掉的那束过期的玫瑰。

    她还笑着说：「还能撑一下啦，很漂亮对吧？」

    「我」把那朵花握在手里，指节发白。

    沈沂彤的弟弟最终只是看了我一眼，从我身旁擦肩而过，走进灵堂。

    「我替她感到不值。」

    不值得为了和我结婚，和父母决裂。

    我看过警方调出的通讯纪录，她走之前传出的最後一则讯息是传给她弟弟的。

    她说她很抱歉，她觉得自己不够好，拖累了我。

    我站在原地，轻轻闭上双眼。

    我突然觉得好冷。

    身後的亲戚低声议论，但我什麽都听不清楚了。

    我的儿子没来，我的父母也没来。说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也不让孩子沾晦气，都对，都没错。

    只有我。

    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被骂、被打、被责怪，也无话可说。

    她娘家在哪里？

    她已经没地方可以回去了啊。

    x口有些闷，我想可能是胃食道逆流了，该吃点东西了。

    「今天喝山药排骨汤吧。」

    我低头自语，像是说给那个早就不怕风雨声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