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静中（1） (第1/1页)

    「你说提姆？一个人住在第六街尾那栋老公寓的那位？感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几位太太正围在超市的蛋架前挑J蛋，广播里播着一成不变的老歌。老旧的音响设备使音质变得沙哑模糊，倒成了她们八卦的天然隔音墙。

    「我跟你们讲，他从以前就怪怪的，」一位婶婶凑近，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说家里有一台??大型电脑？成天捣鼓那种东西，不是听说他家窗户会发出诡异的光？」

    「那不是军方才有吗？」一个年轻点的nV人惊讶地说，「他家是做什麽的啊？」

    「谁知道呢。总之一看就不像咱们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位婶婶耸耸肩，「以前打仗的时候，别人都去前线，他却留在後方敲键盘。现在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个单位做什麽，只知道他是市政府的公务员。」

    「他已经开了那台黑灰sE的车十几年了，一看就不寻常。」

    「我家老头说，那可能是情报单位配的车，普通人家哪里有这种东西？他每天都b别人早出晚归，跟幽魂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

    「就是说嘛，而且你有注意到吗？他从来不多话，谁跟他讲话他都只嗯一声。以前谁家收音机坏了请他修，他三两下就弄好了，可谁敢多问一句他是怎麽修的？」

    「说到底，他是不是秘密警察啊？我觉得他超可疑的??」

    「啧，他那张脸那麽老实，根本不像会演戏的。」婶婶还想补一句，余光却瞥见什麽，骤然压低声音，「嘘——他来了，小声点??」

    嘈杂声戛然而止。

    提姆提着购物篮与她们擦肩而过，背脊笔直，穿着笔挺的衬衫，犹如一根尚未腐朽的铁钉。他听见了，但没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目不斜视，没和任何人对上眼，也没开口打招呼。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货架那头，众人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又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记得他以前结婚过吧？」

    「听说几年前就离了，儿子nV儿都跟着他前妻走了。nV儿现在搬到外国，好像在北方念书的样子??」

    「他可怜呐，我那个在银行工作的侄nV说，他每个月都得汇赡养费，他前妻还不让他看小孩。」

    「真可怜，明明看上去是个蛮优秀的技术人员。」

    「是啊，可惜太难相处了。你看他那副Y沉的样子，完全可以理解他前妻为什麽要离婚。」

    提姆在罐头区停下，那些的声音从层层货架後传来，一句句剖开他的个人生活，语气轻松得像挑拣J蛋般随意。

    他手指略显迟疑地在一排排番茄酱与玉米罐间滑过，慎重挑出几个摆进篮子，彷佛那就是今日任务中最重要的一环。他的表情无波无澜，就像什麽都没听见，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那些在他背後议论的声音。

    小镇没有秘密，连谁家的调味料换了牌子，大家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他认得那些nV士，常常聚在一起聊天，今天聊谁家的孩子升学了，明天聊谁家的狗吠得太大声，每天都有不同的话题，只是提姆今天恰巧成为了她们的主角罢了。

    挑好要买的东西後，他走到收银台，把购物篮放在店员面前，店员一边把物品放进纸袋一边说：「总共是三块七毛。」

    他付钱，拿起纸袋，转身离开。

    yAn光照进超市门口，在玻璃门前映出一块闪亮的地毯，他踩在十字路口的白线上，一步一步，走向银行。

    周六早晨的小镇仍带着朦胧的倦意，路上的行人不多，居民们亲切地互相寒暄。提姆穿过人群时，没有主动和人打招呼，也没人和他说什麽，他只是拎着纸袋走进转角那栋方正的老建筑。

    今天银行只开半天，和超市里充满活力聊着八卦的nV士们不同，柜台後的行员们穿着制服，透也不抬地翻着帐簿，即使隔着厚重的防盗玻璃，仍掩盖不住他们眼里的困倦。

    大厅里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在挑高的天花板上旋转，吹来混合着纸张与汗味的风。提姆拿起桌上的圆珠笔，笔头堆积着乾涸的油墨，他随手在旁边的试写纸上划拉几笔，这才在空白的纸上画出一条蓝sE的线。

    他熟练地在不同栏位写下前妻的名字、地址和汇款的金额，最後站在排队动线里，紧捏着那张单子。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在秒针不知道跑到第几圈後，终於轮到提姆了。柜台後的玻璃隔间坐着一位熟面孔的行员，她抬头见是提姆，先是点头，然後低头翻起泛h的帐本。

    「提姆先生。」她露出温和而亲切的职业微笑，接过提姆放在柜台上的汇款单，「这次也是邮汇吗？」

    提姆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单子上的资料，确认无误後，动作俐落地盖章、写收据、撕票根，一气呵成。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会在星期一与邮局联络，一周後她就能收到了。」她重复着银行的标准流程，即使她知道这句话已经和提姆说了很多次了，「辛苦您亲自过来一趟，请慢走。」

    提姆没有回话，只是轻点一下头，便转身离开。门口的警卫拉开玻璃门，提姆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径直往前走。

    走出银行时已经接近中午，太yAn不似刚走出超市那会，YAnyAn高照在天上；但有风轻轻吹过，不像在银行里那样的闷热。

    提姆拎着纸袋穿越人行道，来到街角的电话亭，他从x前的口袋掏出刚才采购的找零，投了一枚y币，并播了那个的号码。

    「喂？」电话接通後，是那个熟悉的nV声。

    「??安洁拉，是我。」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短暂的沉默，接着那个声音变得冷淡，「有什麽事？」

    在安洁拉的耐心即将用罄，打算挂断通话前，提姆终於开口问她：「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最近好不好？」

    「我们很忙，有空再说。」

    提姆知道安洁拉不忙，他听见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儿子的嘻笑声。他最後只说：「我刚才汇款了，下周会到。」

    「知道了，挂了。」

    听筒里只剩「嘟——嘟——嘟——」的声音，他站在原地没动，望着电话亭外晴朗的天空发呆。回过神後，才把听筒放回原位，拎着采买物资走出亭子。

    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镇中心的街道上，罐头在纸袋里摇晃发出碰撞声。

    他知道，这是他这个月唯一一次能和孩子说上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