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1页)

    “啪！”

    周礼眼前雪花屏似的闪了一下，整个头都被打得侧了过去，紧接着从脸侧到眼仁一路火辣辣地疼过去，眼角抽搐两下，溢出几滴生理泪水来。

    他疼得张了张嘴，还没叫出一声来，打人的男人又扑上来，把他一把掼到地上。

    他后脑勺没碰到地，磕在了一大撂丢在输送台边上的电缆上，缓冲了一下，却还是摔蒙了，好半天没爬起来，被男人一脚踏在脚踝上。

    “别打，哥，别打了。”周礼惨叫着讨饶。

    男人置若罔闻，粗喘着像头发怒的狮子似的往下压过来，周礼被一膝盖顶在肚子上，顿时像条锅里煮烂的虾一样蜷缩起身体。

    流水线边上靠的近的几人早都往这头围了一圈，肩膀挨着肩膀窃窃私语，有的不太能见得这种场面，看了一会儿就回到座位上接着干活，有的则是毫不掩饰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拳头雨点般落下，周礼双臂抱头，想要保护住重要部位，但是太疼了，手抖得厉害，也不知道到底护住没有，混乱之中还是生生扛了几下，从嘴角鼻子里滴了些带着腥气的液体出来，眼神渐渐由痛苦变得涣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似乎是打累了，就这么跨坐在他身上，点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了起来。

    几撮烟灰抖落在周礼伤痕累累的胳膊上，他游离的神智被这辛辣的疼痛拉回了些许，耳鸣的鼓膜却捕捉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的说笑声，分不清有几人，这些琐碎的声音自上往下地压过来，落在他身上。

    一只手伸过来，他的一条手臂被拉开了，露出大半张脸，额头蹭灰破皮，眼球上显眼的一块淤血，眼睑绯红，脸上仍旧啪嗒地往下掉着眼泪。

    “不厚道啊轩子，给人打坏了可怎么办。”一个年轻的声音略有不满地叹道。

    刘鸣轩从喉咙一闷闷地哼了一声，从周礼身上慢慢起来，又不解气似的踢了周礼腰侧一脚。

    周礼脸色顿时煞白，另一只手也放下了，颤颤巍巍地去摸伤处。

    “行了，该干啥干啥去啊，”抓着周礼一只手的年轻人眼神一冷，冲周围人知会了一声，待那些人作鸟兽散了，又看向刘鸣轩，“你也是。”

    刘鸣轩眼神晦暗不明地在这人和周礼两人之间晃了晃，最后停留在周礼一张狼狈的脸上。他注视着周礼的眼睛，直到年轻人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方才转身离开。

    厂里又恢复了平静，不时地传来机器落下又抬起的声音。

    周礼被跟着那年轻人的两个人拽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靠其中一个人支撑着站着，看向年轻人。

    “潘知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讽刺和悲哀。

    潘知时却好像没看到他的惨样，在他开口前一秒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身去，那句细弱的呼唤也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连带着周礼一颗不上不下的心沉落了下去。

    潘知时背着手在这个车间里走了一道，不温不热地夸了几个做得认真的，也揪出三两个打马虎眼的，警告似的扫了那几人几眼，那几人顿时低下了头，不再竖着耳朵听这头的动静了。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周礼已经低下了头，被两个人挟持一样夹在中间，凌乱垂下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一个苍白尖尖的下巴上是一张不安地咬着的唇。

    “身上还疼吗？”潘知时在周礼面前站定，一脸关切。

    周礼抬起脸，没什么动静，一双眼睛死水般静默地看着他。

    架着周礼的人嗤笑了一声：“这是什么话，被打成这样了能不疼吗？也就你还忍心让人站着。”

    “说的也是，”潘知时恍然大悟一般一拍手，“我怎么连这都没考虑到，小周啊，要不要上哥哥办公室坐一下。”

    周礼身体不自然地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地抗拒：“不……我，工作……”

    “把我们厂当什么了？就是再赶趟我们也不至于逼着伤员工作啊。”潘知时摸了摸周礼的脸，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这人笑起来很真诚，语气却十分不由分说，“放心吧，我批的假还能作假？”

    周礼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一片，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由身边两人搀扶着，随着潘知时去了他办公室。

    厂长办公室算得上是这个工厂里建筑花销最大的一块儿。

    偶尔有几个路过的人在门口站定，想听听几人在办公室里说些什么，奈何这儿隔音效果太好，只能朦朦胧胧听到点里边人的声音，说的内容是什么一概听不见。

    这些人怕被发现，不敢贴太近，没几分钟就匆匆离开了。

    办公室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潘知时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孙志、孙豪两人，他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冲办公室里温声喊了一句：“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钥匙放你身上就行。”

    办公室里没人答应。

    孙豪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那门半掩着，隔绝了他的视线，孙志低下头心不在焉，揣着个mp3哼着歌。

    待三人都走了，好一会儿，办公室的门才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了，周礼消瘦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扶着墙一路出了厂，到了厂后边一片小树林里，扶着一棵树，对着树下干呕出声。

    秋水湾小区南边临秋水河，秋水河边上就是这几年建起来的新厂，北边直通解放大路，那头据说在建什么商务街，东边是一个正在改建的运动场。

    西边似乎没有那么欣欣向荣，但却是这个老旧小区里最有生活气息的一块。

    王秀妹挎着个红色塑料袋，在卤菜摊子前挑挑拣拣着，一边还能一心二用听着坐在路边乘凉的几个老婆子说话。

    “南边和西边的房子据说都要拆啦！我女婿有个侄子在局里头工作，说什么方子好像就这两年要定下来了……”

    “局里干啥都一时一个主意，谁知道这回是不是真拆呐，前些年就说要搞什么河岸风光带，搞起来没得啦？”

    “一群后生尽不干人事喔，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房子拆了我往哪里去……”

    王秀妹挑了小半块肘子和五个鸡爪，又磨着摊主送了点卤藕和海带，这才心满意足地把袋子寄上了。

    她正打算和那几个婆子说上两句，突然发觉她们安静了，视线齐刷刷地往她身后看。一回头就看到一脸青青紫紫的周礼站在边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表情顿时冷了下去，连话都不问了，甩开步子往家里走去。

    她身材矮小，佝偻着背，五十多岁的步脚算不上多快，却还是三两步把周礼甩在了后头。

    周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到周围几个老人投来的异样视线，低下了头，一瘸一拐地跟上去了。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王秀妹站住不动了，手上握着钥匙，却没有急着开门，而是转头看向了周礼。

    周礼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票，被王秀妹一把夺了过去。

    王秀妹打开门，房间里暖洋洋的光线顿时撒了出来，将站在门口的王秀妹包裹了进去，周礼站的远一些，只听到客厅里电视机动画片声音放得很大，一个男孩从沙发上坐起来，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奶奶！”

    “哎……”王秀妹布满皱纹的脸顿时笑作了一团，“文文有没有好好学习啊？”

    “吃了饭再学！吃了饭再学！”林俊文兴奋地跑过来，接过王秀妹手里的袋子翻找两下，欢呼，“今天吃鸡爪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