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1/1页)

    “你的母亲……她的病好些了吗？”

    约恩抹了抹眼睛，沉默地摇了摇头。

    贝尔纳叹了口气：“过几天我去看看她，她一个多月以来一定过得很艰难。”

    “mama最近谁也不见，”约恩说，“父亲去世以来，她只见了海因里希叔叔。”

    “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稳定。”海因里希说，“我哥的离世对她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当我把消息告诉她时，感觉她的天都塌下来了。”他看着贝尔纳，“你知道，他们是这世上最相爱的两个人，世上有什么事情能比失去心爱的人更令人难过呢？”

    “是啊，”贝尔纳低声说，“我知道。”

    “叔叔，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呀？什么时候回宫里去？”约恩问道，“国会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好多东西都弄不懂……”

    “首相先生没有认真教你吗？”

    “不，不是。首相先生人很好，就是……就是他太严肃了，总板着一张脸，就连夸我的时候也不肯笑一笑。”约恩耷拉着眉毛，“有些话我根本不敢跟他说。”

    “他可不常夸人，他肯夸你，说明你一定做得不错。”贝尔纳说，“那海因里希叔叔呢？他是你的顾问，你为什么不请教他呢？”

    “他……”约恩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海因里希，“内阁公务太多，他太忙了……”

    “我不认为有什么公务比家人还要重要。”贝尔纳皱了皱眉头，“我们是一家人，如果连家人之间都不能互相支持，那还有谁能够依靠呢？”

    “你误会了，不是我有意冷落约恩，是实在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海因里希说，“上周内阁通过了喀什的总督提案，在帝国境内建立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审查制度。从今以后，那些外来的下等人身上都得……”他摸了摸下巴，斟酌道，“打上标记。”

    “打上标记？”贝尔纳扬了扬眉毛，“什么叫做打上标记？”

    “就是给那些人带上袖章！”约恩抢着说，“只要父母两人之中有一人属于附庸国家，那他就不是帝国公民，也不能拥有……拥有……”

    “完整的公民权。”海因里希替他说道，“这些带着袖章的半公民将被视为帝国的潜在威胁，他们在帝国领土内的一切行动都会受到监视。国会相信，这样能避免弗兰茨的悲剧再次发生。”

    “对，没错！”约恩点点头，“就是这样！”他挺起胸膛，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登基以来通过的第一个法案，首相先生为此特别表扬了我，他说我就像我的祖父路德维希皇帝一样英明……”

    他滔滔不觉地说着，却没注意到贝尔纳的神色黯然。贝尔纳没有说话，他的手在椅子边抓了抓，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拐杖。他拄着拐杖，从餐桌旁站起来问道：“这就是你通过的第一个法案吗？”他的语气十分失望。

    “是啊，怎么了？”约恩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他们杀了我爸，那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是帝国的皇帝，你是在为你的人民做决定，不是在给你自己做决定！”贝尔纳用拐杖重重地一砸地板，“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通过的法案会对国家造成多大影响？而你，你居然把它当成某种报复性的手段，用来给你爸复仇？”

    “凭什么不行？”约恩也站了起来，他梗着脖子，直视着贝尔纳，“他们做了错事，就该受到处罚！”

    “该受到处罚的是凶手，是喀什的自由党，不是喀什人，更不是所有的附庸国人民！”贝尔纳说，“怎么？难道帝国出了一个杀人犯，全帝国人都要跟着他一起砍头吗？难道提尼亚出了个小偷，那全提尼亚的人都要被剁去手指吗？这项法律本身就是荒谬的！而你——难以想象，你居然通过了这样一个荒谬的法律。你知不知这会引发多么强烈的抗议？甚至有可能挑起战争！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再应付第二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约恩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红着脸，丛牙缝挤出几个字：“我是皇帝，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正因为你是皇帝，你才更应该考虑这么做的后果！”贝尔纳气道，“附庸国与我们积怨已久，大陆战争结束后，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做了那么多努力，才使他们按捺下仇恨的情绪，稍微修补了一点国家之间的关系。而你的这个法令，让我们四年来的一切血汗都前功尽弃！”

    “对下等人那么好有什么用？就算是只狗，都不会咬自己的主人呢！”约恩大喊，“要不是你以前那个怀柔政策，那些喀什人哪里有机会接近我爸的车架？我爸又怎么会死？这都是你的错！”

    他喘着气，心中有一种发泄般的畅快，挑衅般看着贝尔纳，想看到他激怒却又哑口无言的模样。可贝尔纳并没有愤怒，他忽然沉默下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侄子。

    “对不起，这是我的错。”终于，贝尔纳叹息道，“按你自己的意志行事吧，我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了——只是以后做决定前，一定要想清楚后果，好吗？”他的话语之中满是哀伤。

    约恩忽然后悔起来，一股没来由的悔意冲突着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要喊住贝尔纳，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待他回过神来，贝尔纳已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房间。

    一直沉默不语的海因里希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俯视着约恩，从鼻腔里发出一身古怪的嗤笑。

    约恩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海因里希并不答话，他拍了拍约恩的肩膀，跟着贝尔纳离开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