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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942，高加索地区

    “您在看什么？”

    莱奥波德靠近战友身侧，探头看那秀气双手捧着的书本。

    “《机械动力》。”

    “您懂机修？”

    “不懂。所以才要学。”施瓦伯格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

    莱奥不自知地笑了。他对施瓦伯格——他的坦克指挥官——怀有一份难以描述的好奇。施瓦伯格和他见过的任何士兵或军官都不相像，他说不清其中细节，也许是话语间微妙的气息，也许是眼尾过于圆滑的线条，也许是，就像现在，坐在坦克车的“裙边”、微微扬着下颏看书的神态。

    有什么东西将他和其他军官区别开。

    到底是什么？

    他很少吸烟或饮酒，向下级士官慷慨分享他的威士忌配给，但从不参与他们茶余饭后的色情笑话；如果他在一场兵棋推演中败给对手，接下来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都会用来复盘，直到想出反胜的战术；他有令人叹服的眼力和枪法，但那双射击稳健的手腕细得像未长成的少女。

    他好像是男人中的男人……又好像完全不是男人。

    “您真是勤奋好学。”莱奥对他的长官奉承道。

    施瓦伯格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暂时放下书。

    “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嗯？”

    “我在和你说话，阿宾霍夫中士。”施瓦伯格用的绿眼睛看着他。

    “是。”莱奥匆忙立正，“因为命令。上级分配我到这个营。”

    “因为我这里缺一个炮手。”施瓦伯格说，“知道为什么我缺一个炮手吗？”

    “不知道。”他老实回答。

    “我的炮手阵亡了。因为我们的车出了一点小故障。我们在撤退途中，没时间等机师过来，只能弃车。我们在装甲外暴露了一段时间，我的炮手因此阵亡了。”

    莱奥开始懂了长官的意思。

    “我想，如果我能处理一些简单的机械问题，也许下一次遇到同类情况时结果会不一样。”说完，施瓦伯格又捧起了书。

    像是想起什么，他又停下来看向莱奥，

    “你是个好炮手，阿宾霍夫中士，我希望你在我车上的存活时间长一些。”

    莱奥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敬个礼表示感谢。他回想着对方的话，似乎是体恤，却又听不出怜惜。

    施瓦伯格队长……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2】

    1947，西伯利亚

    起初，他们都以为施瓦伯格会那样死掉。死在这片不毛之地。

    像每一个出身上流的军官一样，他不擅与野蛮人“合作”，即使已经认清摆在面前的命运，没有方法可以抽出他血液里的高贵。莱奥想象过，远在战争开始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少爷或曾生活在某座乡间宅院，穿着初春的格呢衫裤，在门前草地上和他心爱的猎犬嬉戏，当他带着一身尘土和青草香气回到屋里，仆人忙不迭为他换上晚间用餐的正装。冯·施瓦伯格有个暗示着良好出身的姓氏，也有着不容低看的神气。

    那个姓伊万诺夫的小官吏——什么矿长，芝麻大小的一个职位——好像打定主意要在开春前要了他的命。那根鞭棍，象征着他小得可笑的权力，在施瓦伯格身上留下层层叠叠的伤痕。终于，这一次，他打折了那位前校官的双腿。

    莱奥和其他战友们——他们曾经是战友，现在是“工友”——都认为施瓦伯格撑不过这个冬天。这里缺医少药，伊万诺夫当然没有理由安排妥善的治疗。

    施瓦伯格消失了很多天，又或许只是三五天，莱奥记不清楚，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永恒一样漫长。所有人都以为那家伙已经死了，像每一个死在这里的无名俘虏，不得安葬。直到有人看见他进出伊万诺夫的住处，系着蜡围裙，搬动食物或炉炭。看起来，伊万诺夫拿他当了私人男仆。

    这事让莱奥觉得好笑，他也惊讶于自己在这种处境下还有余裕容纳玩笑。但玩笑是他仅有的、对抗命运的武器，不是吗？他希望自己可以疯掉，从此留在旁人不可窥见的欢笑世界里，那一定是最幸运的结局了，只是不知该如何达成。寒冷，饥饿，暴力，过劳，他感到这里的每一分秒都在试图逼疯他，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