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1/1页)

    及至立夏，太子谋逆之事终于有了定论，白底红字的判决诏书隔日便贴满了长垣的大街小巷。

    刑狱司新上任的主理似乎颇有文采，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行云流水，言辞凿凿，狐媚祸国的罪名完美至极的尽数扣在了安晴头上。

    至于太子，在那种种罪状中不过占一了个“心智不坚，为妖邪所乱”。

    安晴早已腐烂发臭的尸体被悬在城门口，要挂足八十一天，以警世人。

    边城嫌看着恶心，昭示宣判刚开始，便寻了个由头溜回离归。

    结果一进门就发现小白龙没影了，他屁股都没坐热，又快马加鞭的跑回城外。

    待他再赶到城门口时，先前喧闹的人群已经散尽了，仅剩几个穿着刑狱司低阶官服的文员还在清点杂物。

    陆期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凝望着城墙上干瘪的尸体，好似被石化了一般。

    边城解开身后的披风，走过去将其罩在小白龙头顶。

    “这么大的太阳，不乖乖在家呆着，一个人站这想什么呢？”

    “我不想再做她的影子了。”

    边城施法将披风浮在半空，腾出手捧起小白龙的脸摇了摇，神情担忧的问道：“啊？什么影子？宝贝娘子你怎么说起胡话啦。”

    “这是我离开青丘时，安晴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嗯...你是想说，她为了摆脱花汐的阴影，所以跟来人界，一门心思的想害花汐，结果把自己先搭进去了？”，边城语气越发笃定，心想这把定是十拿九稳了。

    “她们二人本是一胎共生，上天却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花汐。安晴小时候不及现在万分之一的好看，化不出完整的人形，脑子也苯，学什么都很慢。所有人都觉得她应是恨极了花汐，天上地下都要纠缠到死，我先前也一直这么认为。”

    “那现在呢？”

    “你还记得兮苒来家里讲花汐流产那次吗？后来我拉她出去，你不太高兴，睡着了还在皱眉头。”

    边城冷哼一声，没接话。

    “起初我还只是震惊，后来越听越总觉得这些事中藏着些说不清的古怪，可仔细一想却又处处合情合理。那晚我让兮苒把故事重复讲了许多遍，才终于想明白我心里那种异样感源于何处。”

    边城歪头看他，小白龙终于脱掉了那副冷静自持的高贵姿态，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癫狂神色，“她一直都是个完美的受害者，在这个故事里，在所有人眼里，花汐一直都是那个白玉无瑕却遭人嫉妒的受害者。她从不伤害任何人，却被人妒恨构陷，从不反抗，只会暗自垂泪。”

    陆期回身抓住边城的衣袖，冷笑着问他：“你相信这世上真有东西会这般完美无缺，优秀、谦逊、善良且无私，怕是连真神都做不到如此吧？”

    边城一下子被问懵了，不知该作何回答，他实在无法把“完美无缺”这四个字安在自己情敌身上。在他眼里，花汐就是个始乱终弃后还敢妄图惦记他家娘子的贱人，任何美好的词语都跟她毫不相干。

    可既然小白龙这么问了，他也只好亲亲手下白嫩漂亮的脸蛋儿，认真作答：“不，你才是这世上唯一完美无缺的东西。”

    “不是...我...你...”，被这么一打岔，陆期之前准备的话全被噎在了半中间，情绪也被彻底打乱，先前酝酿起的沉重气氛更是瞬间荡然无存。

    陆期气不过，揪着边城的耳朵咬了好几口，才勉强平复住情绪继续说道：“咳...你给我老实听着就行了。”

    边城被咬了耳朵，还被禁了言，委屈的把脑袋靠在怀中人的颈窝上，做个乖巧懂事不插话的好学生。

    “后来我便嘱托兮苒帮我四处留心着，没想到真的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边城顺着小白龙的领口钻进去，把脸埋在他的胸前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应和道：“比如...”

    “比如柳汐不是家中独女，柳相曾有过两个女儿。十多年前相府遭了匪贼，满屋的名家字画、金玉珍宝数不胜数，那贼却只带走了颗南洋进贡来的夜明珠和柳相当时只有一岁的小女儿。”

    “再后来，柳相的妻妾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亡，柳相心善，觉得是自己德行有亏才害了枕边人，自那之后没有再娶。柳家便也因此只剩柳汐这一根独苗平平安安的长到成年，还出落成了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陛下怜柳相为国cao劳，家事凄苦，便将柳汐赐婚给了太子。”

    “哦，这样啊。”，边城吃着小白龙胸前的红粒，心不在焉的回应，他觉着口中这软软嫩嫩的小东西远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有意思的多。

    陆期不满他的敷衍，抓着头发把人从自己胸前揪起。

    边城立马认怂，笑成一朵漂亮的太阳花，很是认真的询问：“然后呢。”

    陆期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柳相小女儿被偷走的十一年后，新开张的倚红阁有了个叫安晴的雏妓，刚好十二岁。”

    “可...这也有些牵强吧？”

    “之前我无意间在安晴房间床板下的暗格中见过一颗夜明珠，不论成色还是大小，都不是以她的身份能拥有的，之前也未曾听闻过她有什么出手极为阔绰的大主顾。”

    边城被勾起了兴趣，赶忙追问：“那她是不是也恢复了关于天界的记忆...”

    “没有，她确实不认得我。”，陆期望向安晴面目全非的尸身，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故事里的她与我一样，都不过是个局外人。那日自梓离宫逃走的，不过是披着她皮的花汐，她的神魂早已被毁去多时了。”

    边城觉着小白龙整个人好像突然失了光亮，周身缭绕起一层浓重的灰雾，本就单薄清瘦的身体几乎快到了即将溃散化尘的地步。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那我们要不要葬了她？”

    “她现在可是百姓心目中的祸国灾星，权贵收拢人心的神兵利器。哼，为她下葬？我可不想这么早与斛国为敌。”

    “我可以去...”

    边城本想说他可以去找师姐求情，话刚出口便被小白龙抬手打断了。

    “不必，连神魂都散了，又何苦在意一具破烂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