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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医》 (第1/1页)
故事不知该从何讲起。 金冠压的头疼,底下有人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你跑了神,望着殿外的簌簌落下的雪,不自觉地凝起了眉。 “朕乏了,”你听得不耐烦,“水库之事日后再议。” 内侍拉长了腔喊“退朝”,尖声细嗓刺得你耳朵疼。你将这声音甩在身后,匆匆吩咐了一句宣太医,想了想,又补了句“宣裴太医”。 明明是太医院统一的绛色官服,穿到眼前人身上偏生多了些妍丽。你赶在他抬头之前撤了目光,阖眼佯憩,敛去眼神里那些百转千回。 他收回了把脉的手,你睁开眼,不着痕迹去瞥他开开合合的唇。 “陛下还是按时服药为好。” 他拱手欲请辞,你忙留他:“雪下的大,裴爱卿一路走来辛苦,喝杯茶再走不迟。” 他垂眸说了句“是臣分内之事”,茶却已经端了上来,他只好重新坐下,默默饮茶。 许是你的目光太过灼热,他抬头看你,你躲闪不及,索性引出话头:“徽州重修水库之事,裴太医怎么看?” 这话题引得着实不太高明,他也意料之中地答:“臣不过一介医者,对政事知之甚少。” 你笑,觉得他垂着眼一本正经答话的样子实在乖巧。 方才“雪下的大”不过是你留人的借口,现下雪花稀稀落落,眼看有要停的趋势,他再一次站起身来,你只能挥挥手,目送他退下了。 直到夜里你还在回想他在四方白茫茫天地里渐行渐远的身影,月光映着雪,亮得灼目,你突然反应过来,今日是十五。 你初次见他,也是这样一个明月高悬的十五。 例行把脉的老太医身后跟了位生面孔,放在平时你大抵是不会注意到的,只不过那晚月色格外皎洁,衬得烛火都暗淡了几分,却偏生逊色于那人低垂的眉眼。 倒是有趣,民间话本写情不知所起,你咋舌,心道原来如此。 寻个由头问起,你得知他姓裴名宵,是老太医新收的徒弟。 裴宵,裴宵,后来这个名字在你舌尖心头辗转过千万次,真真是一往而深。 想想那时你们都年轻,如今转眼间五年光景,原先的老太医升了院判,每月为你例行把脉的人换成了他。 你有时会留他喝杯茶,说上两句不咸不淡的话。有时政务繁忙,批完折子头昏脑胀,不管天色多晚也要差人去叫他。 直到那次,忙完已是夜半,你捏着眉心下意识开口,还未出声,一杯热茶呈到你面前,是你身旁的大公公,陪你一路从潜邸登上皇位,你向来把他看作长辈。 他递了茶,又帮你收拾桌案,末了才开口: “陛下,老奴白日里听闻裴太医家的千金受了风寒,更深露重,陛下龙体要紧,该早些歇息,莫要也染了寒疾。” 你摔了茶盏,厉声斥道:“公公是在咒朕吗?” 身侧的人绕到前面,不偏不倚跪在碎瓷上,声音却无一丝波澜:“老奴出言不逊,罪该万死。” 其实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你恼的不是风寒,你恼的,是他不动声色的提点,和自己明知故犯的愚顽。 知道这些也不难,小宫女们红着脸讨论裴太医时,总要在末尾加上一句“可惜早早娶妻生子”的叹息。 那晚你到底没有罚那煞费苦心的老内侍,只不过从那以后,不管折子批到再晚,你也不再嚷嚷着头痛了。 换了个地方疼罢了。 到底意难平,所以那年万寿节宫中设宴,你特意强调了可携亲眷同往。他的妻女你远远瞥上一眼,便不敢再看。 你对众臣说不胜杯酌先行离席,褪去华服后屏退左右,孑然漫步于宫中。 你的生辰也在十五,所以今晚的月色也皎皎,你真有些醉了,没由来的想念诗。 你说,“似此星辰非昨夜……” 稚嫩的童声接了后半句,你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娃,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你,头上还粘着片花叶子。 你只消一眼便认出了她,笑着拈去她发上的花叶,夸她聪颖伶俐。 女娃娃也笑,说这是爹爹读给娘亲的诗,还说爹爹的名字也在诗里。 你找了位宫女领她回席,自己转身回了寝宫。 供案上摆的菩萨小像是年幼时你母妃为你在寺庙里求的,说是开过光,你还记得母妃当时抚着你的头说,“只求我儿一生平安顺遂,良人相伴”。 你注视着菩萨无声的笑,心说这愿不灵,重新许吧。 许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许裴太医一生康乐,儿孙满堂。 今日生辰,菩萨容我多许一个罢。 你想了半晌,最后只是笑笑,就着月光,伏案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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